傳播學大師馬歇爾·麥克盧漢指出,“所有媒體都會對我們產生全方位的影響。它們無所不在,改變著政治、經濟、美學、心理、道德、社會……所有的一切都會變化。傳媒即按摩。(麥克盧漢曾提出傳媒即信息(message)的經典理論。但他同時也給出傳媒即按摩(massage)理論,指出媒體的精神按摩作用。)信息和按摩雖一字之差,卻不是純粹的文字游戲。只有了解了媒體作為環境的影響,才能理解由此引發的社會和文化變革!
麥克盧漢雖然沒有親歷互聯網革命,但他早已預見這場變革將給人類帶來的深刻變革。他曾引用蘇格拉底的話說:“字母的發明給人們帶來忘性,因為這不會花費他們的記憶;人們轉而信任外在的字母,而不再動用自己的記憶和思考!
“不再像從前一樣思考了”
“Google讓我們變傻了嗎?”這是著名科技作家尼可拉斯·卡爾拋出的疑問。因為他正為一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而不安:“我不再像從前一樣思考了,尤其是在閱讀的時候。從前,全身心地融入一本書或長篇文章是很容易的事情,但是現在已不是這樣了。我才看完一兩頁,注意力就無法再集中,而是愈發焦躁,總要找些別的事去做。我不得不努力地讓自己回到書本,這使得閱讀成為一個異常艱苦的過程。
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變化?和周圍的大部分人一樣,卡爾已經習慣于互聯網的世界———上網搜索、瀏覽、也在網上發表作品,做出自己的貢獻。對于作家卡爾而言,互聯網是再好不過的助手,只要輸入幾個字母,就能找到他所需要的準確信息,而不用花大把的時間在圖書館檢索。即使在不上網的時候,卡爾也習慣在網上看新聞,瀏覽博客,或者只是從一個鏈接跳到另一個鏈接。
今天的互聯網儼然已成為最主要的信息載體,它不僅給世界帶來翻天覆地的外在變化,也在以一種潛移默化的方式影響著我們。
“跳躍式”閱讀替代細嚼慢咽
麥克盧漢在上世紀60年代指出,“媒體不僅只是被動的提供信息渠道,而是在傳輸資源的同時改變思考的模式”。前所未有的互聯網變革更是如此:對于習慣了紙張和書本的人們而言,高速網絡讓人無法集中注意力,難以深度思考。大腦處理網絡信息的方式正如網絡本身一樣———是對信息流的高速傳輸,而非細嚼慢咽。
卡爾就此給出了一個形象的比喻:過去人們習慣在文字的海洋潛水,現在則在奔騰的信息海洋上沖浪!這樣的變化顯然不止發生在卡爾一個人身上。網絡寫手斯科特·卡爾普也在博客中提到,曾經酷愛讀書的自己完全放棄了閱讀印刷作品!暗降装l生了什么,我為什么如此倚賴網絡,這難道只是因為方便,還是我的思考方式已經變化了!
密歇根醫學院教授布魯斯·弗里德曼也在博客上寫道,互聯網如何改變了他的思維習慣!艾F在我已幾乎完全喪失了閱讀稍長些文章的能力,不管是在網上,還是在紙上!备ダ锏侣嬖V卡爾,他的思維呈現出一種“片斷式”特性,這反映了他上網快速瀏覽多方短文的習慣!拔以僖沧x不了《戰爭與和平》了。我失去了這個能力。即便是一篇超過了三四段的博文,也難以吸收。我就只掃一眼!备ダ锏侣f。
人們在互聯網上形成的特殊閱讀習慣正在得到驗證。倫敦大學的學者最近公布了一個有關網絡閱讀習慣的研究結果。在這個為期5年的項目中,研究者提取了兩個學術網站的電腦日志。它們分別由英國圖書館和英國教育協會運作,提供電子期刊、電子書及其他文字信息的在線閱讀,一直擁有大批網上讀者。
通過對電腦日志的分析,研究人員發現,兩個網站的訪客都喜歡“匆匆掠過”,總是從一篇文章“跳躍”到另一篇瀏覽,而且幾乎不會看已經訪問過的文章。他們打開一篇文章后,通常讀上一兩頁,然后就轉到了別的網站。有時他們會把長篇文章保存下來,但沒有證據顯示他們會回頭再讀。
研究者在報告中結論稱:很明顯,用戶不是在以傳統方式進行在線閱讀;相反,一種新的方式正在出現:網民們在標題、內容頁和摘要間進行著平行式“海量瀏覽”,為的是很快得到結果。也可以說,人們上網正是為了避開傳統意義上的閱讀。
網絡讓注意力愈發分散
卡爾和一些學者認為,互聯網的迅捷和內容豐富帶來的一大副產品是擾亂注意力,讓人無法專注于某個事物。心理學研究人員指出,沒有人能同時寫郵件和打電話,因為大腦無法如此迅速地轉移注意力,而長期的“一心二意”導致的后果可能和吸煙一樣危險。
科技作家麥琪·杰克遜在新作《正在到來的黑暗時代》中警告說,當我們的注意力愈發分散,沉溺于走馬觀花式的認知,我們可能淪為介于人和機器之間的半成品。
互聯網興起之初,人們總談論網絡給教育帶來的變革———過去父母們需要在圖書館苦苦搜尋才能得到的信息,他們的孩子只需輕點一兩下鼠標就能得到。但現實并非這樣簡單,研究顯示,青少年訪問的網站中,90%都是社交類網站,相比起在網絡的知識海洋里暢游,年輕人更喜歡沉溺于網絡的社交群落。在《最愚蠢的一代:數碼時代如何讓美國人變得更蠢》一書中,埃默里大學教授馬克·鮑爾雷描繪了網絡時代成長起來的年輕人,無法保持足夠的注意力來讀完一本書,甚至無法用心領會一首詩的含義。
在信息時代成長的年輕人所擁有的網友數量讓他們的父母難以置信,這樣的交往方式也更讓人擔憂。研究人員曾對一位24歲青年的電郵通訊進行了5年的跟蹤研究,他們發現,這位年輕人的網上聯系對象超過一千萬人,但多數的聯系都陷于膚淺的交流,因為在互聯網上缺乏現實世界中交往的深度和復雜。
如果你在社交網站Facebook或MySpace注冊,不出幾個小時,就能“朋友遍天下”。但是這很難被稱之為真正意義上的朋友;ヂ摼W的友情能像閃電般誕生,也能同樣快地終結。杰克遜由此擔心,網絡可能危及年輕人在真實社會的社交———他們可能習慣于隨心所欲的喜歡或憎恨某個人,由此拋棄現實社會中真實友情所依賴的考驗和堅持。
“效率”和“直接”至上影響閱讀
由于網絡承載的前所未有的海量信息,今天的人們顯然要比20、30年前讀到更多的東西。但這是一種新的閱讀方式,或許也代表著新的思維模式和自我認知。
“我們并非只由閱讀的內容影響,”塔夫茨大學的心理學家瑪雅妮·沃爾夫說:“我們也被閱讀的方式所定義!彼惨虼藫,將“效率”和“直接”至上的新閱讀風格可能會損害我們進行深度閱讀的能力。幾百年前的印刷術,讓閱讀長而深奧的作品成為尋常之事,也讓人們能坐下來靜心閱讀,而今天人們上網閱讀時,扮演的角色只是“信息解碼器”。人們在專注地深度閱讀時所形成的那種理解文本的能力,以及豐富的精神聯想力,都被我們拋棄了。
沃爾夫解釋說,閱讀并非人類與生俱來的技巧,不像語言那樣是人類基因的一部分。人們必須訓練自己的大腦,讓它將看到的字符翻譯成可以理解的語言。而閱讀所需的媒體和技術則對大腦的神經系統產生影響。實驗證明,使用意表文字的人,如中國人,和使用字母的人在閱讀時相比較,神經環路上有明顯不同。這樣的區別在大腦各個部位都有出現,其中包括掌控核心認知功能的區域。因此,也可以這樣推測,在線閱讀和讀書讀報也會產生不同的神經環路。
回顧歷史,從文字的發明到互聯網的誕生,人類掌握和傳播信息方式的每一個變革,都對我們的思維方式起著潛移默化的作用。1882年,尼采買了一臺打字機。當時他的視力正嚴重下降,如果長時間讀書,會感到十分痛苦疲勞。尼采擔心會被迫停止寫作,但是,打字機救了他。尼采很快熟練掌握了這門技能,閉著眼睛也能打字,讓他順利地把思想變成文字。
但是,打字機也讓尼采作品的風格發生了微妙的變化。一個作曲家朋友寫信告訴他,尼采原本很簡潔的風格變得更加干練。朋友還說,自己寫曲子時,風格經常因紙和筆的特性不同而改變。
“你說得對,”尼采在回信中說:“我們的寫作工具參與了思想的形成!庇腥松踔吝@樣形容改用打字機后,尼采文風的變化:“從爭辯變成了格言,將思索變為一語雙關,從繁復論證變成了簡潔的電報式風格”。
從“像鐘表”到“像計算機”
人們原本認為,我們大腦中復雜的神經聯結網在成年時就會定型。但研究人員并不這樣認為。
喬治·曼森大學神經學家詹姆斯·奧爾茲指出,成年人的大腦仍然頗具可塑性,神經細胞經常把原有的聯結斷開,不斷形成新的聯結,也因此不斷改變著自己。當人們在利用“智能技術”提高我們的大腦能力時,我們也不可避免地采用了這些技術的特性。
機械鐘表在14世紀的廣泛普及就是很好的例子。鐘表的機械運作幫助人們更好地計算時間,但同樣也讓我們付出了代價。人們開始根據鐘表來決定何時起床、吃飯、工作、睡覺,而不是憑自己的感覺行事。
這一點也反映在人們經常作的比喻,機械鐘表普及時,人們喜歡說大腦“像時鐘一樣工作”。在今天的信息時代,這個比喻被替換成:大腦“像計算機一樣運轉”。
而網絡不僅是無數計算機的聯結,也融入了人類所有的技術:鐘表、計算器、電話、廣播和電視。當互聯網吸收一個舊媒體時,它的形象就得以在網絡的環境里重塑,以新的方式展現。
不光對于我們的大腦,新媒體同樣對傳統媒體帶來了巨大的沖擊,迫使他們適應新媒體制定的規則。為了滿足互聯網時代觀眾和讀者的需要,電視節目中出現了滾動字幕和彈出廣告,報紙和雜志的文章越來越短,并在版面加入更多導讀標題,為的是提高閱讀的效率。今年3月,《紐約時報》決定將其第2和第3版改為內容精粹,以便忙碌的讀者可以更快“品嘗”當天的新聞。拋棄原本先在封面看標題,再進內頁讀新聞的“低效”讀報方式。
信息時代的“泰勒主義”
在尼采用上新打字機的同一時代,美國費城,一位名叫弗雷德里克·溫斯洛·泰勒的年輕人將一塊計時秒表帶到費城一家煉鋼廠,進行勞動時間和工作方法的研究。他把所有工作分成獨立的程序,以提高每個程序的工作效率,對此,工人深表不滿,認為這將他們變成了機器,但與此同時,鋼廠產量得到顯著提高。
這一“系統”今天被稱為流水線生產方式。泰勒的發明隨后被各地的工廠老板采用,因為它能帶來最高效率和最大產量,1911年,泰勒宣稱,流水線生產并非局限于工廠的運作,而是將把效率追求放到最重要地位,給社會帶來深遠影響!霸谶^去,人是首要的,在未來,系統是首要的!彼f。
直到今天,流水線生產方式仍在沿用,不止于此,其理念也得以被信息時代繼承;ヂ摼W的作用是為了有效的信息獲取和傳播,而其背后的程序員則致力于尋找最好的獲得信息的方法。 |